兒子小麥五歲半開始學黑管,一共有過三個老師。第一個老師,C先生,是看到雜誌上對他的介紹,慕名而去的。C老師說,藤校喜歡會管樂的學生。他家住在很遠的一個小鎮上,從我家開車過去要一個多小時,上課一小時,回來再一小時,去一次就是半天。C老師六十多歲,是義大利後裔。他和藹可親,極有耐心,對小麥關愛倍至。他從最容易的音階開始教,也教一些簡單的曲子。黑管雖然一個洞對一個手指對一個音,但每個音的音量、音質、音準卻跟吹的技巧有關係。小麥一開始就是學成人的黑管,那時他的個頭也不比黑管高多少,吹起來很費勁。整個黑管的重量壓在他右手的大拇指上,沒多久就壓出厚厚的老茧。看他每次练習時吹得小臉漲紅,滿頭大汗,也曾懷疑是否要繼續學。可是他不肯放棄,要繼續學下去。小麥對音樂有很強的悟性,沒學多久,老師就說,你會成為一個好的音樂家,"youaregoingtobeafinemusician".C老師有一個嗜好是做軍艦模型。他的家是一棟一層樓的平房,其中一半的空間是他的作坊和陳列室。他做的軍艦都是在世界大戰中立過功勞的。在每一艘陳列軍艦上方的牆上,掛著一幅實物的照片。他不厭其煩地給我們講每條船背後的故事,講得眉飛色舞,講到情深至切。他把對歷史的研究,對軍艦的偏愛,全部融入到這門手工藝術中,別具匠心。C老師還自己做雙簧管的簧片,他說買的都不能用,機器做的,不精緻,沒有靈性。他不知從哪裡找來竹子,一片一片地削出來,這樣做出來的簧片沒有靈性才怪。小麥的單簧管簧片也經常被他拿去修理,黑管上哪裡的螺絲松了,鍵移位了,他信手拿來,立刻修好,根本不用擔心。C老師對當今社會不滿,對現實和年輕人也看不慣,對沒有樂隊再來請他憤憤不平。他年輕時曾從師著名管樂家,有墻上照片為証,也在大樂團演奏過。如今過氣了,有些失落。他家有一只貓,沒有尾巴的貓。每次我們去,牠都在門口等著,跟我們一起進去。到走時牠又會神秘地出現,像是在接送我們。後來,小麥的功課漸多,我們沒有半天的時間跑去跑來,就停了。現在問小麥,他所有的關於C老師的記憶就是那只沒有尾巴的貓和那些軍艦。經朋友介紹,找到第二個老師,D先生。D老師家在我家後面那座酸土山的山腳下,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,一路風景如畫。路上還有一條鐵路穿過,經過的火車都是很長很長的貨車。有時被堵下來,我們娘兒倆一邊唱著歌一邊數著車廂,歡樂無比。現在跟小麥回憶這些,他會說,我們那時有那麼傻嗎,"werewethatsillythen?"童真童趣就那麼一去不復了,想起來讓人傷感落淚。D老師的教學比C老師更係統更嚴格。他特別注重音階的訓練,每堂課的大部份時間都花在音階上。黑管上十二個音階,從高到低,從低到高,不同的節奏,長音短音,顶舌頭的不顶舌頭的,轮番練過來。他發給小麥練習表格,每天練了多少時間,怎麼分配的,都要填寫下來,下次給他看。他對小麥,也是十分喜歡。學了沒多久,他就說,"Mattisgoingtobeafinemusician",小麥會成為一個好的音樂家。D老師是個孤癖的人。除了看到學生出出進進,基本上感覺不到他與外界有什麼聯繫,也從來不做學生匯報表演。小麥同時還學鋼琴。鋼琴老師每年要做兩次匯報演出。每次演出時,家長,親戚朋友,老老少少,提著照相機,錄影機去捧場,有的還獻上鮮花。相比之下,D老師要安靜得多。他唯一提到的一件事,是讓小麥六年級時去競考新州中部青少年樂隊。他反覆強調進這個樂隊怎麼重要,進去了是多大的榮譽等等。轉眼就到了六年級。D老師早早從網上下載了競考的內容,有三項:識譜,音階,和獨奏。他們按照考試的要求,一板一眼地准備著。D老師對小麥的參考狀態,多是贊言,讓我們信心滿滿。考场在一個中學里。我們按規定的時間去了,先被安排在學校的食堂等候。我們進去一看傻眼了,一大間屋塞滿了黑鴉鴉的人,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樂器混雜的喧嘯。小孩子們人手一件樂器,神情嚴肅地在做著最後一刻的操練。家長們有的帶著沙灘椅,有的帶著電腦、干糧、水、書等等,大有一付打持久戰的架勢。我們就是無備而來,連水都沒帶,還想著一會兒完事了,小麥可以趕回去上中文學校。每項考試在不同的教室,小麥在每個教室外都排隊等了一個小時,又累又餓,想必不能發揮出他的水平。第二天他一睜眼就跳下床,上網去看結果。然後聽見他說,沒有,落榜了。兒子表達失望和難過的方式是沉默。看著他默默無語的樣子,當媽的心如刀絞。這是怎麼回事啊?D老師不是說小麥可以的嗎?是哪裡出了問題?我開始向別的家長求助。一位媽媽告訴我,想考進這個樂隊,要去拜E先生為師。E老師是附近音樂學院管樂系的大師級老師。上網一查,他的學生已滿,要注冊排隊,有空缺了再去面試。我們立刻注冊,填了長長的申請表,包括要拜他為師的原因,短期和長期的目標,現在在吹什麼曲子等等。夏天到來的時候,我們收到音樂學院的通知,可以去跟E老師上課了。我們欣喜若狂,好像一只腳已經踏進新州中部青少年樂團的門。第一次見面,E老師又問小麥學音樂的目標,小麥說短期的目標是進這個青樂團。聽過小麥吹幾個音階,他說,如果你答應努力做你的部分,我會做好我的部分,進青樂團沒問題。接下來是大刀擴釜地改,換簧片,調整舌頭的位置,改變呼吸的方式等等。E老師的教學,看樣子是松散型的。他從來不要求小麥每天要練,練多久。他只強調,這個音要更犀利更高亢,那個音要更圓潤更深沉,這一句要什麼韻,那一曲要什麼味。這招對小麥管用,從此,小麥的練習,不再是一個時間段的概念,而是不達到老師的要求,勢不罷休。害得我們經常半夜三更求他,睡覺了好嗎,明天再練好嗎,他不理,直到我們咆哮,你不睡,讓我們睡好嗎?E老師沒有大師的架子,倒像不修邊幅,自由散慢的藝術家。他很愛笑,老遠就聽得到他的朗朗笑聲。大師,不是音樂學院封你一個頭銜,你就是了。這點,在E老師身上充分體現。他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,一進教室,就覺得他身上的每個細胞,都散發著音樂的氣息,把你牢牢地抓住,讓你和他一起,共同呼吸,共同享受,共同吸取音樂的精髓。他教授吹黑管的技巧,他銓釋曲子的內涵,他講述作曲家的情懷,他簡直就是在傳授音樂的靈魂。這樣學了幾個月,小麥明顯進步,來年的競考順利通過,終於成為青樂團的黑管手。無獨有偶,E老師也說過,"Mattisgoingtobeafinemusician"小麥會成為一個好的音樂家。不久,他就建議換黑管,BuffetE11不夠好,已經在妨礙小麥的發展,要換R1。E老師先親自去紐約的一家樂器店試吹,選出一打,十二根,放在一邊。小麥他爸又帶著小麥去,把這十二根一一吹過,選出一根。有了這根更專業的黑管,小麥吹出來的聲音就更好聽了。之後的每一年,他都考進新州中部樂隊和全新州樂隊。他同時還在普林斯頓青少年交响樂團和學校的樂團。因為他比同學早開始學,程度比同學們高。從一進學校的樂隊,他就坐黑管首席,還是木管樂部的頭兒。學校樂隊演奏的曲子,對他是小兒科,很容易,但他還是認認真真地參加每一次排練,每一場演出,并熱心幫助同學。E老師在一個小型交響樂隊裏吹黑管。每年夏天,這個樂隊排練幾次,做一場音樂會。有一年,E老師因故不能參加,就推薦小麥去頂替他的位置。起初我还擔心他不能勝任,小麥第一次排練回來傳達,指揮說了我可以。音樂會開在普林斯頓大學的音樂廳,我們都去了。中間突然聽到一段黑管獨奏,頓時心跳加快,這不是小麥每天在家練的那段嗎?難道是他在吹?他沒提過呀。因為坐得遠,看不清楚。音樂會完了,見他走出來,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,那段黑管獨奏是你吹的嗎,他輕描淡寫地說是。我說你怎麼不早說呢,讓我們有個思想准備。他說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。這當然是大得了的,你成長路上的每一個腳印,或深或淺,都是你生命樂章的一個個音符,每一個都璀璨絢麗,每一個都給我們驚喜和歡悅!小麥從六歲開始在音樂會上表演,從林肯中心,卡耐基大廳到學校的食堂,大大小小不計其數。學音樂,成就了他的自制力,毅力,塑造了他堅忍不跋的個性,與他學科學,文學,歷史的鑽研和一絲不苟相輔相成。小麥正在茁莊成長。問小麥長大要做什麼,他有時候會說音樂家。我說做個好的音樂家不夠,要做個傑出的,像郎朗那樣才行。他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呢。這是怎樣一個小孩,會有如此的自信?夢有多高,就能飛多高,為何不讓孩子在天空中自由翱翔?除了這三個黑管老師,小麥還有過三個鋼琴老師,數個學校的音樂老師,他們指引著小麥走進音樂的殿堂,走上漫漫的人生之路。年春天,小麥隨高中樂隊訪問了德國和捷克。在音樂之都萊比錫和美麗的布拉格,美國的小音樂家和當地的小音樂家們一起排練,同台演出。那是一次難忘的音樂之旅。年2月,小麥作為Westminster音樂學院交響曲比賽的優勝者,在普林斯頓大學的RichardsonHall舉行了獨奏音樂會,由WestminsterCommunityOrchestra伴奏。小麥熱愛音樂,音樂已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。除了吹黑管彈鋼琴,他還喜歡唱歌。他自編自導自演的節目在學校的才藝比賽上大受歡迎,目前又在和同學一起排練一個在coffeehouseshow上表演的节目。相信音樂的力量會讓小麥終身受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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